常守奢

【综排乙】风起时 01

※一个民国paro尝试

※群戏向/有oc/多条自设CP线/请妥善避雷

排男人设定图参见A佬 @ARIES 主页合集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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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楔子


北在睡梦中会断断续续地醒来。

从广东一路行至长江带的火车,车窗外太阳浓暖,过于长途的车程让人疲惫。

窗外面山脉的伏线压低延伸出城市边郊小块的平地,整齐的焦黄田野,河坝上的金色的芦苇沿着风向和光线涌成波浪冗长。北撑起额角看着,雪泥鸿爪其中是一幕一幕的春生秋实,寒更暑迭。

怀中少女凭着爱意有恃无恐地粘着他,带着天然而甜腻的狎昵,脸贴着北的脖子在肩上找到舒适的位置打盹,温热的呼吸软乎乎地扑在他的颈间。

后一排的宫治双臂抱在胸前,像只睡去却时刻保持警觉的兽,单手姿势永远悬在怀里枪柄上。旁边的宫侑望着车窗,阳光照在他染成黄色的发顶。长久以后,终于火车进站,他的目光便停在巨大「上海」站名上。

 


1、


近段时间上海地头越发鱼龙混杂,复辟派与建制派近日各有消长。

百乐门饭店收拢一切最新情报,连门口小贩都知道,当届政府的原则——小事可以谈,大事一定拖。

然而今天的报纸头条却是罕见,挂了一串陌生人名,上头写着第一批留东洋归国的技术人员,覆盖物理、天文、建筑各类学科。但作为噱头宣传的新闻卖点却是为首女性学者照片,连姓名都成争论风波。

“胡闹,怎的是个日本人名?”

“上头介绍她祖父是前朝举人,力行改革,后来政变才举家搬至日本。现在学成便又回来。”

“已到婚配年纪,传言许了财务总长的儿子。”

叽叽喳喳。一时议论纷纷。

 

及川是这里熟客,落座后因听到广东话,微微蹙眉,觉得吵,同侍者商议想换个位置。却被告知今日有贵客来,座位皆已订满,实在抱歉。

他朝声音来源看去,不远处两张桌,坐着三人,角落里的人着低调墨色长衫,饮茶时能见到手上一枚通透翡翠扳指。另一桌像是对兄弟,吵嚷声就是从那里传出。

 

“长得倒是索女。”饭店里头百无聊赖的宫侑点了点报纸上画像。

治懒得看他,反而在看报纸中缝广告,“你何时钟意这种斯斯文文正经女人?”

“嘁。你不懂。”

“现在沟女流行这种吗?”

“沟学生妹就行啦,年纪小小吃个点心就跟你走。”宫侑笑出两颗虎牙,“整晚叫你哥哥,哥哥,不要不要,柔柔弱弱好销魂的。”

宫治拍一把自己兄弟的后脑,宫侑吃痛,又见北朝这边看来,立刻闭嘴。

 

百乐门饭店内,有歌伶在弹钢琴变奏,赋格曲的音阶交错着声部,追逐回旋,渐次落回缓慢的咏叹调。

宫侑从吧台点一杯冻鸳鸯,甫一入口便觉味道不正,拿在手上回大堂座位,拐过旋转楼梯口时,与突然出现的人撞个满怀,冻鸳鸯撒了一地。

他躲得快,只脏到手没有祸及衣服,还没开骂,眼前赫然是位年轻女性,穿一身月白色旗袍,胸口绣的是蝴蝶追花,外头罩着一条狐狸毛披风,衬得肤白胜雪,身段如葱。

她朝他鞠躬致歉,把手腕处垫着的那方手帕抽出递给他,说“失礼。我赶时间。”匆匆又往二楼去了。缎面细高跟踩得木制楼梯轻轻地响,每一下仿佛都踏在人心上。

宫侑目送她离开,浸湿的手帕被他翻过来,见角落绣着个「姜」字。

 

“阿治!你猜我刚才遇见谁。”

“我不记得你在上海有故交。”

“十里洋场名不虚传,连姑娘都咁漂亮——”宫治只听得半句便晓得接下来不是正经话,宫侑啧啧道,“我头先遇到命中注定嘅女人,又靓又乖!”

对面的兄弟显然已经不打算听他胡扯,宫侑自顾自叫来侍者,问刚才进来那位白色旗袍的小姐是谁?是否姓姜?

侍者诧异。

——姜家的名望已是前朝故事,那位小姐祖母是满清的汉军旗太妃,从前在淮扬一带,姜家很是丰裕过,如今颓势难掩,有传闻是要举家投奔上海这边亲族。这些流言在见惯各色人等的上海饭店不是稀罕事,可对于岭南一带的广东仔来说就不甚清楚了。

“确实是淮扬姜家的二小姐。”侍者礼貌回答。

宫侑听得姓能对上,这便抽出钞票来,问招牌点心是哪种?

侍者指一指隔壁几桌,粉色棉纱纸里头,裹着雪白切块奶油蛋糕,几个大洋才得小小一牙,最博女士欢心。

“那就这个,给她送一客去。”

“姜小姐来过我们这里几次,甜点只选糖渍山楂。”

“哪有人高档餐厅食糖葫芦?”宫侑眉毛都诧异挤到一起地嘟囔,妥协道,“罢了,那帮我送份山楂去啦。啊对,别说谁送的——她若好奇,让她自己来寻。”

 

宫治不可思议,“你现在不沟学生妹,换成太子女?俗不俗,连手段还是送点心那一套。”

“你不懂。我肯定同她见过。”宫侑笃信。

“神经。”满嘴跑火车。

侍者给宫治眼前的松饼浇下一层枫糖。宫治专注看着,鼻翼轻微抽动闻见温暖香味,再也不理宫侑。

 


2、


饭店门口突然一阵骚动。

 

三四人走进来,人数不多却带出些雷霆万钧气势。

大堂内多是熟读新闻的人精,一眼便认出这队人马身上军服标志的归属。

东北军自立门户,与南方新政府势如水火,两股势力的拉锯早已僵持不下。

近日消息传得盛嚣尘上,说坐拥整个东北华北的军政势力特意南下,要与新政府坐上谈判桌。

军靴在地板上踩出一连串顿挫的沉闷,连带饭店内的气氛都沉郁起来。大家纷纷朝他们的方向看,又掩着嘴窃窃私语,不敢大声交谈。

 

及川扔下手中的报纸,了然原来这就是饭店口中今日“贵客”。

打破沉闷气氛,及川起身行近,竟主动招呼,报上自己姓名后目光灼灼,言辞针对,“连海外报纸东亚板块都头条刊登你事迹,少帅难得来上海。我是否有幸今日同你切磋。”

 

哗然声骤起,窃窃议论更多。

“少帅?北方佬这么勇,亲自来?”

“报上画像我是看过的,这么对比确实是。”

“穿白西装又是谁,狂到当面叫嚣切磋?”

“你不认得及财长家公子?他去年留洋回来,现在跟在新政府后头做个书记官,挺新潮,还偶尔写点政论文章和传单宣言,前阵子报纸上的告人民书你看过没有……”

 

两人在堂内对立,周围喧哗仿佛跟他俩无关。若利后方除却陪同女伴,余下几人均是荷枪实弹,及川双手插兜,施施然站在那儿,好像面前不是军阀而是学生。

“我此番来为和谈。”若利比他高些,峭拔身体裹在一身军装中,语速不快,可每个字都比别人落得重,自然而然就迫使一般人用和他一样的速度和力度说话,“不是来争高下。”

“当然,饭店不好舞枪弄棍。那便……下棋?”

对方微微蹙眉。

“报上说你闲时爱摆弄围棋,我也尽地主之谊。放心,我只在幼时跟国塾先生学过几手,博一乐子罢了。”及川却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,自顾自叫来服务生,“——摆棋盘。”

 

上海饭店开了这么多年,能看如此程度的热闹机会却也不多。

“第一手,右上角小目。”

及川的菱形薄唇斜起,又俊又痞,高调起手第一子。

若利算着时间还早,他今天来上海饭店只是暂且歇脚,于是在及川对面坐下,一手悬停在棋笥上方静默许久,最终拈了枚白子,同样在小目落下。

若利下的定式古老,数步以后围界显出霸道来,及川的棋当仁不让,顺着白子虬的棋路,丝毫不退。

 

一来一回。及川用一手小尖俯瞰八方,在边角上尚有拆二余地之时便拾棋向中腹跳起,撕开迎面扑向更宽广世界的战机。

他留洋后便几近尘封的棋艺,在回溯的时间里慢慢觉醒,像霜刀锋刃未开,但寒光已现,每每同若利下到几乎已成定局,却又死死咬住,峰回路转。

大堂内顾客并非都懂围棋,还有人边看边低声讲解的,两人身边围着看的人群越聚越多,若利的副手不得不圈起一方范围。再后来,连北也随周围人离座,伫立一旁观棋。

 

及川的棋路随着他清光乍起的杀机一转谈锋,举重若轻地消解着若利陷阱里的万钧之击,忽然心里一阵兴奋,棋盘的模样在他面前慢慢地黯淡,像是围困的几方版图在向他展示,是沉珂难解的题走到了他的面前。

——想要赢。可以赢。

血液的流速都好像变快。他全神贯注,下棋的时候一改平日轻率脾性,落下的每一子的锋芒如此漂亮,懂行的观众都开始啧啧称奇。

 

局势已过泰半,渐渐幽微,双方棋子从边角蔓延到了中央,若利的白子去点黑棋在中腹的眼位,及川执棋去挡,紧紧锁眉,在反复地确认计算之后抬手回应,仍莽撞般地去直取实空。

若利思考许久,不得不来冲断他,不假思索脱先它投,折回去右上的一处孤棋应了一手飞。

 

——那一小块的棋已做活,连同最初在右上遗落的一颗死子都被这步棋点亮,若利大概是在之前在边上的缠斗中决定消劫之时,在数十手之前便看到了这诱敌千里的布算。

那天授巧思般的,对死子的布算,就那么一小块做活的真眼,局势已收。

 

胜负已分。

及川的眸子盯着死局,眼底隐隐有灼烧感。

 

若利起身,“承让。”毫无骄躁,仿佛赢得理所应当。

他又向身边看不懂围棋,却可看出针锋相对惊心动魄的女伴解释。

——“围棋讲的一个圈地盘的规则。谁圈的地方大,谁赢。”

 

人群给他让出一条道来,若利又向北点头致意。此番认出,他在几年前南下广东,与当时还在广州的北有过一面之缘。

北收回停留在棋盘上的目光,朝他笑一笑,“你的风格一如当初。然而后生仔冒进了,从第三十七手开始,黑棋原可以更好。”

若利点点头,“一局便是一局定了,未来还有机会。”

现在打仗打来打去,不知道哪一步棋就左右了战局,看似再烈火烹油的权贵,就算占了天元,也宿命般地承担着棋子的命运。局中人还都以为自己是执子者,只为了赢,还是宁输棋而不输棋品,就是各自抉择。

 


3、

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。

饭店内用完晚饭的人多都回家。及川早早离开,若利一行也去往楼上房间休息。

一楼大厅内位置空了大半。余留北和宫侑宫治,始终留在下午的座位上没有动身。

茶水续了一道又一道。

北看向挂钟时间,“看来人家不准备如期赴约,还是回去吧。”

“这个饭店不止有正门可供出入,我们先去偏门守住。”宫治道,“您稍后再出来。”

 

残阳未尽的光辉似一张染血尸布,徐徐展开,再展开,逐渐吞灭光芒,也吞灭了明处暗处人的影子。

今天北先生前来,为的是面见本地黑帮。他们一路奔波,预备把生意从广东做到上海,怎么也得同当地打个照面。

宫治算得很准,对方没有诚意,反而傲慢爽约。他一早察觉不对,没料却是真敢在繁华街区动手。

偏门不似正门,出去是昏暗巷落。

携带凶器从偏门闯入的刺杀者第一枪还没开,便被听到动静的宫侑夺枪踹倒,几下摁在地上制服。宫治走过来的瞬间,那人已吞下咬在牙关的药自尽。

 

宫治暗骂一声,这厢拖住行凶者身体,宫侑蓦然听到其他脚步声,迅速几步挡住宫治动作。

转头他见不远处姜二小姐从饭店偏门走出,双臂环于身前沉默着,手边有一支凉烟,但没有点燃。

“点嘅,出来散心?”

姜小姐被惊动,双目隐隐湿润,落他眼里只觉梨花盛开。她抬头望来。见是今天在楼梯处撞到的人。

当时匆忙,她没及细看,眼前凑近的青年讲粤语,此番打量,见他眉骨稍凸,眼皮褶皱深邃,在广东人里也属罕有长相,更兼黄金发色招摇过市,容易误认成好大一只漂亮鬼佬。

 

她刚才迫于包厢气氛如山窒息,想下来透气,问侍者买来烟,又因没有抽过而忘借火机,一时停留此处发呆。并不知晓宫兄弟在这里料理人。

“是你。谢谢你的糖渍山楂。”

“你怎么猜到是我?”宫侑咧嘴笑,露出牙齿,给他那刻意小心思被发现后,得意洋洋的狂妄作注脚。

“认错的话我道歉。”姜小姐坦然地笑,轻轻软软讲话,“我内心希望是你。”

宫侑发现自己非常在乎她对自己的在意,甚至带有一些理所当然和心满意足。

 

还没发话,倏忽又有陌生男人走出来,齐整的西装一丝不苟干干净净。一只手搭扣在她肩侧收拢,看似温和实则不动声色厘清归属。

宫侑略微不爽,正想问你谁,姜小姐马上收敛笑容,手边的烟也消失,不晓得被扔去哪里,垂眉唤道,“表哥。”

于是他只好硬生生将话语又憋回去。

这位上海表哥不请自来,直接无视宫侑,自顾自掏出一只黑色绒面珠宝盒,打开后一番钻光,璀璨夺目,是一朵粉钻镶成的玫瑰胸针,笑问。

“你刚才离席匆忙,都没来得及看礼物。瞧瞧可喜欢?”

姜小姐看了看,眼神没有过多在其上停留,也没有收。男人等了一会,终于作罢一样在沉默中收起盒子。

“该走了。”对方目光扫过宫侑,硬生生将她扭过去,细幼的脚踝仓促一个趔趄,很快又强行恢复体面,顺从跟随。

逆着光她好像朝他这里看了看,脸在身边人遮挡的阴翳后面看不清表情,只留下一个温柔的轮廓。

 

直至人都散尽。黑夜已经完全落下来,宫侑瞧着宫治已解决行刺者尸身,又招呼接应的车辆行到大门口。

北从门口出来,从钢琴边起身的歌伶也合上琴盖站起,打算收场离开。

北适才打算上车,耳边传来陌生的女性惊呼。

 

“呀——小心!”

未及多做反应,一柄黑色枪管正从隔壁“孙记饼铺”的招牌后头指向他。

电光火石,命悬一线已至绝境。

枪响。骤然一声,几乎震碎耳孔。

 

眼见人命送于此!

歌伶捂住脸几不忍看,待得敢睁眼,却见北毫发无损,眼神清明。

反是暗杀者的胸口染血,身体缓缓倒在地上,这才露出身后一席黑色旗袍,身量不过伶伶。

孙记饼铺后面,千明收起手中那只轻便小巧的勃朗宁M1906,把掌心雷当做宝贝一样擦拭干净。

动作间袖口滑落,露出一只清透细润的满色翡翠手镯。绿得像从初春柳树上掐的芽尖儿,爽脆刮辣,嫩得能滴出水来。

 

夜幕终于收拢所有杀机。

上海饭店又一次在夜里被封锁,保安队长官亲自来审,实在因为今次饭店来往人员太多,地位身份各不相同,数人都让他得罪不起。

无关人等都登记后放过。盘查到最后只得几个重点对象。

 

审问杜千明耗时最久。

“唯一一枪是你开的。”

“我是正当防卫。在场那么多双眼睛都看见,他的目标是我家先生。”

“你是他什么人?”

“情人咯。”千明笑盈盈,北摆场收数就像谈判专家,软的硬的手段了得。想杀他的人多了去,没有黑帮身份,光靠这张脸他也可以持靓行凶,“又靓仔又叻仔,我怎么舍得他死?”

“我是问你和死者什么关系,不是和旁人。”

“我眼内,除咗北都是旁人。”

“请你配合我们。”

“我还不够配合?换在广东我直接掀翻桌子信不信?重有咩问题,快问。”

最终确有旁人证词,她籍贯广东,同伴也都非本地人,无冤无仇,没有行凶理由,就是正当防卫。队长黑尾揉了揉额角,觉得是时候结案。

 

总算个个快要审完,队伍见底。

人都一一放走,等在最后还有一名女性打起哈欠,“长官,还没好吗?”一把女声甜且润,像春啼的莺。

她是最后一个。

“进来。你叫什么?”

“莉莉安。”

小个子女人蹬着时兴款式的高跟鞋,叠字娇娇俏俏,软软绵绵。英文名又真真假假,虚虚幻幻。像一场浮华浓艳美梦。

“不要与我报英文,真名。”

“好多人和我说,女人要有留有余地的秘密才迷人。”莉莉安说,“第一面就对您和盘托出,长官大人就再也不会来听我唱歌了。上海饭店要做回头客生意的呀。”

哪里学来这些手段说辞?黑尾凝望她,闪亮亮金粉妆,粉嘟嘟胭脂香,几不可见原本容颜,只一双眼,颜色比国人更浅,幽幽缱绻,似有花影重重。

这套华美面具底下也不过是个十几岁少女。他隐有耳闻,上海某位大人力捧的混血歌伶刚出道,不想是以这个方式相见。

“我不是来听曲儿的。我来调查今天的事故。”黑尾好耐心,随身副官重新递上纸笔,好似真要将她的话一字一句记下来呈堂证供,字字笑意盎然,又暗含告诫,“莉莉安小姐不配合,就只好请去署里审问。”

 


4、


几日后,宫侑同宫治接到上海滩首个任务,结束以后,在一排红砖小洋楼的街口,宫侑再次感慨冤家路窄。

黑色普利茅斯轿车很扎眼,上头下来的人同样扎眼。是谁?那天在上海大饭店遇到,嘲笑他们乡毋宁的财长家少爷,当时便有过几句口角,碍于北先生在场,没好同他吵起来。

宫侑思及对方当日又和东北军阀斗棋落败,认定伊再怎么英俊雅致,不过是南京路上的法国梧桐,一派虚有其表的浪漫罢了。

 

对方行至身前两步,宫侑便抬起下巴,阴阳怪气,“排场好大,出个门仲有司机管家跟住喔。”

“陈叔,怎的这里也是什么人都能来吗?”及川脚步停顿下来,又遇上这熟悉的金黄色头发和吵死人粤语。他不耐烦,摘下眼镜抽出手帕擦拭,看也懒得看他们。

“嚟唔嚟,关你咩事?呢个地头,你话事?”宫侑挑眉。

“吠犬不噬。”及川抿了抿唇,倨傲又吝啬地丢出一句。

宫侑听不懂,出言讥讽,“登报嘅嗰位日本名嘅女人系你老婆?唔系财长都通敌谋反嘞啩?”

这回及川倒听懂个大概,瞬间脸色阴沉。——“你说什么?”

一旁没发话的宫治扯住宫侑,低声警告他,“差不多够了啊,北先生说过我们刚来上海一带,万事须谨慎,不好惹是生非的。”

何况此人是谁,新政府高官公子,名字都登报的人,开罪的后果大概率会给北惹麻烦。

宫侑冷哼一声,从鼻腔飘出句死扑街,抬脚转头欲走。

 

身后有手使足劲道猛然扣住他。

这下是别人倒不准许他走了。

及川寒着声一字一句,“让你话说清楚,不然别想离开。”

宫侑一挣,肩膀竟一时难以脱开。

“屌你——”他骂道,“撒手!唔系要你鼻青脸肿返你官邸啊!”

话音未落,脸上已生生挨了一拳。

宫侑被打到朝后一个趔趄,没料及这看似文弱的西装公子哥力气这么大。鼻梁剧痛,他伸手便摸到一手血来。

找打,等下就让你吃断头饭送你上路!宫侑见血便心头火起,一拳还击回去。及川后避躲闪,一摔一拧间,宫侑几下试出对方也是练家子。

“就这两下三脚猫手段也想在上海讨口饭?”

及川躲过几下,夹枪带棒地嘲笑,“白话听了就心烦,你们跟住谁做事?趁早滚回广东地头——”

 

话音未落已挨了另一拳,劲道从旁边突兀袭来,及川连退几步,捂住下颌,嘴里尝到铁锈味道。

旁边司机见状不妙,大惊失色从车上下来,被及川摇摇手示意后退。

宫治甩了甩手腕,刚才一拳他用足劲,手腕都发麻,一双眼盯住及川,冷淡开口,“你说谁讨饭?叫谁滚?”

他和弟兄在流民街,不是没有过讨饭乞食生涯。学武也是为着赚口饭,有瓦遮头的生活是跟了北先生以后才有的。轮不到外人评头论足。

 

“那正好。”

及川怒极反笑,扯开西装两颗扣子,“你俩要来一起来吧,少爷我好久没揍过人了。”

 

没让司机参与的一对二,几个来回三人身上都挂了彩。

及川小时候是在家中请师傅学过些拳脚,往常在周围人里也算能打的。然而宫兄弟从小就在市井里滚打,实战经验不晓得多出他几倍——双拳难敌四手,眼见着就落入下风。

好在这块地方僻静,洋楼住的人也都不是寻常身份,他们闹的动静如此之大,没过太久就被人举报当街斗殴,最后警车都开来。

 

宫侑一眼认出警车上下来的人,做上海这座城的保安队可真够忙,事事躬亲。也怪他俩每次都惹上大人物。

“要带走吗?及处座?”黑尾和及川认识,看了两个广东仔一眼,直接同他发问。

“不用。心情不好,打架而已。”及川抹了把头发,整理着已经染上尘土的西装衬衫,“没伤着旁人,也没有其他纠纷。打架也劳烦队长满城跑?回去吧。”

 

及川回到宅邸后,不出所料一通指责如期上演。

老爹的说教重型弹匣内全是炮弹,轰得及川彻只能鸣金收兵。

“世伯,”一旁收拾医药箱的是刚刚归国登报的藤井薰,及川偷偷跟她使眼色,她劝道,“原也不是大事。现在学生运动盛行,街头巷尾哪天不起冲突?”

“他?他是学生吗?!”

财务总长气得不行。

“你嫌事不够大吗,惊动警署?想让全上海都知道你和两个异乡人打架斗殴?”

甚至还输了。藤井薰默默在心头补充,没敢说出来。

“你这两天遭人检举发表不当言论,现在又出这档子事,现在不要出门惹眼了,就给我在家思过。”

“在家就在家。”及川翻个白眼,反正小薰近日都在家。他还懒得见政府那帮老顽固。脸上骤然又被小薰捏了一道,疼得他咋咋呼呼直叫唤轻点。

 


5、


各自打道回府,脸上精彩纷呈的伤无论如何是瞒不住的。

那头宫侑和宫治一回去便被北叫住,问怎么回事,同别人起冲突?

——自然没人敢说实话。兄弟俩只是吱吱呜呜说和街边人因为方言问题起了争执,这才动起手,对方没有追究,不是什么大事。

一场架打完才觉后怕。人家占据本土天时地利优势,搞不好麻烦真会找上门。于是接下来连宫侑都不敢放心出门溜达,暗自探听风声,连带觑着自家大佬神色。

刚来上海,缺人,缺资金,缺地盘,北需得日日同陌生面孔在家见面。一天一夜提心吊胆地过去,见北没有追究什么,神色一如往日。二人这才稍稍安心。

然而隔天一大早,他便整理衣装出门,并且没让宫氏兄弟跟随。

宫治不解,跟在后头,“先生这样不安全的。好歹我们中一个同您去。”

北摇摇头说今天不便,你们留在家吧。转而令其他人跟着了。

 

午时宫侑在庭院藤椅上假寐,蓦然,生生挨了一脚踹,胸腹剧痛,恼羞成怒地睁眼,是千明冷冰冰的脸要拧出水来,好似下一秒要开枪崩了他扔去填海。

“——你够胆让北替你们向财长家斟茶道歉!”

宫侑先是呆滞,立刻回味过来,皱眉震怒:“叼,肯定是那扑街回去哭爹喊娘搬救兵……”马上又被宫治一记掌刀劈在后脑。

宫治怒道收声,又扭头问千明,“北先生一早是去了财务总长那?”

 

——

兄弟俩的行为成功搞砸了北初入上海的一桩生意。

一人一盏茶,过错方斟茶道歉,两人饮尽便不再计较。这是黑帮规矩。

而人家初始连茶都没有喝,说上海这边不讲广东的规矩。

 

“本是家里小辈冲撞到令公子,我踩过界,错在先。”

“我此番来,除咗道歉,仲有请愿。财长先生可否借一步讲话。”

千明守在外面,不知道二人进到书房讨论了些什么。不到一个钟头书房又重新打开,出来时北主动将凉掉的茶饮尽。财长脸色稍霁,也稍稍抿了一口,态度很明确——此页翻篇。

及川站在二楼,双手撑住雕花栏杆,冷眼看着客厅。

一来二去,他已经知道这群初来乍到的广东人是岭南黑帮,从黑尾那边也打听出些消息。能耍手段躲过本地帮派暗杀已属不易,还能在警署审讯里全身而退、杀人越货毫发无损,没几个外地人能做到。

至于这个礼貌谦逊,看起来更像个老派读书人的北先生——此人那天在上海饭店里,和东北军少帅分明也相识,完全不似黑帮,又能压住那一双匪气流氓般的副手。与父亲初次交谈,就能让父亲表明态度既往不咎。及川眯了眯眼,他到底手上有多少筹码?

已在门口穿戴好的北抬眼,跟他视线撞个正着,于是最后又脱下帽来,向他致意,“多有担待。”

 

兄弟俩只听千明讲个大概,已经听到面面相觑,巨大悔意同小时候打碎先生宅中花瓶别无二致。

很快,北便通完电话,自外走进院子,“怎么都杵在这里?”

 

“——北先生。我错咗。”

两个人异口同声齐刷刷道歉,恨不得跪下立誓下次绝不再犯,低着头忐忑等待北的判决。

他们还似小时候,道歉起来没头没脑,也不说错在何处,但由于过错太大,所有人都心知肚明。

“打便打了。”北继续往里走,淡淡道,“唔打,人家不还以为咱们乡下捞仔么。”

 


TBC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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