常守奢

【排乙】北国有雪

*北信介乙女。

*古风/武侠paro。十分我流。全文1.2w一发完。

 

*

星月辉亮,清风徐然。

此处是临近北境的一处客栈,有人不疾不徐地敲门,随后掀开拉帘进来。

来者身着乌衣,银灰色头发,只在发尾呈现黑色。虽然低调,识人无数的小二却一眼看出他腰间配剑价值不菲,更兼其步履沉稳、气息细缓,一瞧便是习武之人个中好手,马上便换了称谓,“少侠,晚来打尖?”

 

——“我在找一个人。”

 

1、

“……此人,不是已经死了吗?”

 

掌柜拿着通缉令,疑惑发问,“少侠要找的,是北境的夷族恶女——”这人杀人如麻、恶贯满盈,在武林中人尽皆知,他接着说,“然而纸上的名字,武林盟会已经发过告示,上月就已经被处决。”

面前年轻的客官沉默着,始终没有发话。掌柜眼睁睁看着他将通缉的纸张整齐叠放,像是珍而重之地,重新放入衣袋。

 

数月以前。

夏天的时候,北信介初次下山,门派令他下山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去缉拿此女,活捉审判。

他很幸运,行马数百里,抵达接近关口的驿站后,很快就与目标打上照面。

 

没办法,那人的动静实在太大,也不懂得隐藏踪迹,反是高调到让人不注意都难。

人烟稀少的驿站旁,音色铿锵清脆,正有两人打作一团。

不多时局面就开始向着优势方一面倒,那人虽是女性,却刀法毒辣,招招致命。

个子尚且娇小,胜在身法敏捷,动作间北信介看清楚她的模样,有少女未脱稚嫩的面孔和身形。桃李色脸蛋、稚气的狂态……很难与“杀人无数的恶鬼”形象做联想。

北信介很快发现自己想错了,下一秒眼见着对手落败求饶,她毫不客气地扭断了那人的两只手。

如果不是他上前阻挠,她估计会继续扭断对方的脖子。

 

北信介的中途出现打断了二人的争斗,对手见有人解围救命,忙不迭逃走。

“你也是来找我的?”少女紧紧盯着他,目露凶色,胳膊上的肌肉线条绷得很紧,显然仍处在警惕状态。

“我不认识你。”北信介说,目光停在她甩落血珠的武器上,“但见你用的匕首「小燕月」,你是塞外的人。”

那短刃很特别,刀脊似弧形弯月,也像鸟的翎羽,刀背区开刃,是反刃,没有血槽。刀柄缠灰蓝色丝线,利于吸汗,手握敏感。此刻它正被他的剑稳稳僵持架住,一寸短一寸险,中原少有人用这样的单件短兵器。

“是又如何?你是谁?”

“我出自稻荷崎门下,奉命带你回中原,回去接受武林的裁决。”

“哈,口出狂言,你打得过我?”她猛然用力,将短刀从他的剑下挣脱,毫不客气讥诮道,“稻荷崎?赫赫大名的中原武林正派嘛,你师尊我知道,生得一副王八模样,叫人好不嫌恶。”

他皱了皱眉,门派等级森严,讲求尊师重道,自己的一众师尊师伯都是武林里颇负盛名的人,只得出言,意图制止她继续说出侮辱的言词。

“你做的对与不对,自有人分辨,若真是错怪,真相大白后也不会冤枉你,只消好好分说——”

“那为什么要带我回去?你若判定我有罪,有本事就打赢我,要杀要剐任你评判。”

“规则使然。”

北信介站在她面前,没有要躲的样子,他捏着剑诀而立,雪色衣袂随风,便如一拂未开之昙。

“少废话!”疾风扑面,是她一刀攻了过来。

 

北信介长剑急挡,一阵金戈交鸣声,对方攻势太快,几道剑气掠身而过,在地上交错出好几道两寸的劈痕。

一番缠斗,攻守难舍难分。

但几次来回,北信介心里渐渐有数——他首次离开门派,初入江湖,临敌经验自然不足。少女的打法看似古怪凶猛,但依然有短兵器拆解的路数可循。

思路清晰以后,便有了应对之策,门派的剑招多是正面交锋以强压弱的攻势,三两下打将下去,剑光逐渐笼罩住对方上半身。

她冷冷一笑,竟是全然不躲,刹那直直地迎向剑锋,北信介一愣,眼见着这一剑直击要害,恐怕直接就要取人性命。心念急转,手上攻势便慢了。

却见眼前人蓦然露出得逞神色,以极快速度躲开攻势、一举近身。“铮”一声脆响,北信介手上骤轻,手臂受到对方打击的外力突然酸麻,剑身竟被震飞,呼呼激射上天,最终“笃”得一声钉入横梁。

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极快瞬间,脖颈一凉,少女的短刀已经横在他的颈间。

“你输了。”她居高临下,得意洋洋,眉宇间全是“打赢了”的喜色。

她停顿了几秒钟,像是在给他辩解或求饶的机会。可是北信介没有说话,仍然看着她。

少女也在看着他。北信介生得眉目端正,肤色白皙,只有鼻息因动作而稍有急促,额发因薄汗而乱了些。可琥珀色的眼睛里始终平静,仿佛置身刀下、性命攸关也不足以打乱他的心绪。

刀没有压下来,她也没有继续折磨他的意思,打量许久,少女开口道,“教我刀法的人说过——一抽即刺,一拉即抹,最狠的刀法是刺,因为抡劈太慢,还留有仁义余地。”

“你耍剑太讲道德,被我看出破绽,这才会输。”她收起短匕,“想抓我,下辈子吧。”

 

2、

这便是初见当日……输在她手里。

但是北信介并不气馁,也没有离开,事情没有办妥,就仍然留驻店内。那少女便随他去。井水不犯河水,倒也相安无事一天。

 

次日早晨用饭,她尝出水有异样,噗一声全部吐掉,伸手蓦地从楼梯处抓住跑堂的小二,将对方提了过来,恶狠狠问,“谁指使你来下毒?”对方出其不意,张口就要呼救,少女“咯”得一声卸了他下巴,手法快捷,“啪”一声再度接上,仍然逼问道:“说不说?”

小二下巴骤离又接,疼痛异常,一口气哽在咽喉,顿时咳嗽起来,“咳咳……什、什么……”少女道,“装傻?我先废你的下巴、再割你的舌头——”她的手指按在人下颌处,略一用力,便能再将他的下巴卸下来,那人感觉到她指尖微微用力,脸色苍白,“他……他在后面树林。”他一指客栈西边,“那、那里。”

她眯眼,森森冷冷对手里的人笑了一下,下一秒就亮出刀来,还未待她劈下,被人拦住。

手指一松,跑堂捡回一条命,仓皇逃窜。

“他只是受人指使,并不知情。”出现拦住她的人是北信介,“这里还有客人,你不能在此杀人。”

“我杀的,都是意图杀我之人。何罪之有?我也是行该行之事,杀该杀之人。”

“他们被胁迫,也只为了保全自己的行当。”北信介陈述事实,“树林的幕后者,也早就逃之夭夭。你杀他没有用。”

“哦?那你呢。”她沉肩使力,被架住的刀尖便近他一分,“你不也是受人指使,不得已来捉拿我?”

北不说话。少女看了他一会,突然笑了,像是心情转好,反而甩开他的手,将「小燕月」拢起来。

“好嘛。你不想我动手,那我就放他们一马便是了。”

 

堂食的客人不多,一番动静以后统统噤若寒蝉。

她那桌的桌椅都被打坏,干脆坐到北这一桌吃饭。

盐巴配牛肉,另叫一碗素汤面,她吃饭速度很快,用完后便开始支颌看他吃饭。

北信介吃饭的习惯很好,从开始落筷子就不再说话。

“听着,我可以跟你走,回中原。但我有条件。”她看了他好一会,突然开口,“你这个人,得归我。”

“喂,你怎么不说话?”

“食不言,寝不语。”他细细咽下口中食物,这才看她一眼,回答。

“刚刚跟你说的,听到没有?我要你给我回话。”

“兹事体大,不是我一人可以决定。我接到的任务,只是把你活着带回门派。其他的事没有商量余地。”

说了同没说一样,没一句是她想听的。少女怒眉,当即就要发作,五指攥起,一拳捶在桌上,又硬生生压下去,径自离去。她一离开后,堂内余下的客人明显都松一口气。

 

又过一天,晚间用饭,少女却又凑到他这桌,寻了张凳子坐下来。

她从店家口里逼问出,北信介爱喝茶,是以每餐用饭总会放上一杯。于是这次有备而来,火急火燎放下来一壶凉水泡茶梗,茶壶咣当落在桌上,盖子叮叮滚落,茶水还溅出来好些。

“喝!”语气也是当仁不让的霸道。

 

“……”

北信介无言,只得配合尝了一口,凉水泡不开茶梗,尝起来全无清香,满口苦涩。

塞外……他没有去过,但听游历各方的师伯师叔讲起,游牧者不比中原农耕,那地方只有奶皮子、酥油茶,哪有时令的茶树和精细的茶叶。

他用来饮茶的是大门大派的茶杯,薄胎细瓷、通体透亮,其上淡绘稻荷,清雅不俗,自是瓷中珍品。

她放下来的,是制作粗糙的银器,虽然没有瓷器雅致,倒是可以试毒。

 

“怎么不喝了?”少女见他只饮了一口就放下来,倒竖眉毛,十分不甘心地追问。

“茶不是这样泡的。”

北信介起身,示意她跟上,带她去了后厨。

先要了一壶滚水、一小捧茶叶、两只杯子。又细细用开水烫过暖杯,再在壶内将茶叶冲泡几遍。他做的不紧不慢,少女看得目不转睛。

 

一股茶香和氤氲雾气一同弥散开来,安静的气氛正像客栈里的竹帘密影般,逐渐将他们笼罩,她不讲话,便只能听到水流的声音。

北信介斟好茶水,将其中一只茶杯递给她。

接过来的时候,不可避免地碰到了手指。少女神色怪怪的,先看了看他,又看了看茶,然后端起杯子准备一饮干净。

“仔细烫。”北信介脱口而出。

已经太迟了,被烫到伸舌头的少女将杯子丢回台面,好半天才牛嚼牡丹地给了句,“这么苦的水,有什么好喝的。”

 

接下来的几日,她像是对他萌生了极大兴致,开始餐餐同桌而食,当然是从不付钱的;也会在北信介晨起练武的时候突然出现,打断他练剑吐息的节奏,如果捣乱成功了,她就哈哈大笑,仿佛做成了什么特别光彩的事情。

她遇上没见过的中原事物,常常来问他。堂内有人来自青城,她听到“瀑布”一词,扭头问北信介,那是什么?

形容瀑布时,他想起飞流直下三千尺,疑是银河落九天,于是讲给少女听。

少女很难理解银河、星光是如何跟“水”联系在一起。北信介想了想,解释:“银河像是沙子挂在天上,一整排细碎的沙子挂在天上。”他从抓起一把细土,洒在她手背上。

“星星这么硬?”少女问。

“更软些,像沙子细碎,像水一样软。”北信介又道,“他们一会出现,一会又消失,闪烁得很快。”

“那云呢?”少女又问。

“云是软的,像棉花。”

“棉花?”她不解。

“羊毛。”北信介纠正,“一团羊毛。”

“云是白白软软的,衣服也是,用云做衣服,就像你。”少女心直口快。北信介淡淡道,“或许吧。”

他也不知道自己像不像云,没有人这样评价他。

“我喜欢和你说话。”少女道,“但是来了中原以后,就没有人跟我说话了。总是遇到要跟我打架的人,哥哥在关外很忙,没办法跟我一起。”

她叽叽喳喳,显然是太久没有遇上能听她讲话的人了,说起塞外的流水、强风、编织草绳时的沙沙声、鞣制皮革时的拍打声。北信介安静地听着,间或询问一二。

二人所生活的世界,当真全然不同。

 

3、

又过了半个月,见北信介收拾行囊,她也收拾东西跟上来。

离开驿站客栈,一路上,不止一个人意图拿她,北信介知道,她赏金很高,在法外的缉拿榜上价值千两黄金。她与自己同行,多数人忌惮稻荷崎的门派背景,不会轻易靠近,但重赏之下,必有勇夫,仍有亡命徒源源不断、穷追不舍。

 

离开北境,进邻府地界后,他便避开耳目众多的大路,对着地图选了少有人知的小路走。

然而没行出几公里,到了峡谷地带,地势狭窄,有一人蒙面从高处持刀杀来。北信介将少女向自己身后一推,急急侧身闪避。

对面也是一等一的杀手,厚背刀耍得刚猛巧妙,忽前忽后、忽左忽右,有时交至左手,右掌袭向脸颊,有时又交回右手连环劈砍。

岂料很快后方的山谷里又有条人影趁机欺上,一掌拍向他身后。劲风扑面,少女滑步,于间不容发之际扭身避开。对面连环出掌,掌力惊人、变化花哨,掌劲深厚凌厉,机巧处却又莫测非常,她举刃格挡,倚靠闪躲堪堪躲过,衣服上都被掌风破出口子,可见极其不好对付。

 

北信介察觉不对,附近应该还有埋伏。

最近来的人事态汹汹、越发难缠,怕是遇上了江湖传言里看不见、找不到的地下杀手组织,人称「夜榜」的成员。

恐有后着,不能恋战。

长剑改了守势,他扯住少女,一边勉力抵挡后退一边寻找出路。

手臂因过久使力而发酸,厚背刀撞在剑身,发出龙吟般悲鸣。

 

“——这里!”

身体骤然失重,少女扯住他,竟是纵身从拐角处的山边水源处一起跳将下去,二人随着湍急水流下行,勉力才能不被冲散。

他回头看了一眼,人影越来越远,那两人停在上游的山石上,许是在顾忌下游会抵达的地界归属,这些“无名无姓”的人,即使一身武艺本事,但见不得天日,隐蔽身份多过执行赏金任务,再没有追上。

 

险险逃出生天。少女不觉害怕,倒咯咯发笑:“这便是银河落九天吗?”

上岸以后衣服尽数湿透,北信介把湿掉的地图抖落开确认位置,眼前却突然阵阵发起黑来。

脚步一个踉跄,少女一把扶住他。

“喂……!你没事吧?你死了很麻烦的,别人说不定还以为是我害的。”

视线渐渐看不见,连带听到她的声音也是模糊飘渺,北信介心道糟糕,夜榜杀手习惯在刀尖上喂毒,即使皮外伤也会中招,事发突然,没有考虑这一层,是自己疏忽大意。

一片昏黑,意识也慢慢涣散,很快不省人事。

 

醒来已不知是几时。

衣服已经换过,床褥也是干爽的。一睁眼便看到少女闭眼寐在床侧的窗沿上,额发微染露水,犹如落霜。桌上胡乱摆着些丹参、冰片之类的,还有一碗飘着热气的汤药。

北信介坐起身,发出的声音令她立刻睁开眼,从窗边跳下。

 

“你醒咯?看来这药真的有效,那窝囊郎中没有唬我。”

四肢仍有些酸麻,夜榜杀手的毒厉害得紧,寻常药材解不干净,好在他伤口浅、毒性轻,凭借内力还能稍稍压制住。

“你买的药?”他四下一打量,自己睡在干净的屋内,空气里弥漫着熬煮草药的苦香,应该是一家不错的医馆,北信介迟疑着问,“银子从哪里来?”

“当然是抢来的,原本我劫的那趟镖就是赃银。但这家人说不够,我却不信,什么药材这么贵?”

“药材呢?”

“这家郎中不听话,我亮了刀,绑了他们儿子扔到柴房,什么药都送过来。”

“……”

医馆的人有苦说不出。

郎中觑着旁边少女虎视眈眈神色,连声解释,“这位女、女……”他吞了吞口水,将“匪寇”改过口来,“……女侠两天不眠不休看护你,不让任何人靠近。把我们都当做坏人,我们也没有办法……”

 

北信介从怀里取出银票,比起医药费只多不少。递给她,“去还给人家,再赔礼道歉。”

他并不疾言厉色,语调一如平常,医馆的人怀疑如此凶神恶煞的女子并不会听从这话。没想到少女冷哼一声接过那银票,略略折起,并指弹出,那银票噗得一声将郎中的衣袖射了个对穿。

“不用找零了,赏你的。”她恶声恶气。

最终医馆郎中内心叫苦连天、表面好声好气地将这两尊瘟神请走了。

 

二人于是继续南下。

途中路过一大片荷花池,接天莲叶,花朵粉硕,花蕊宛如涂了蜜,香味极其浓郁,如同五谷酿熟的新酒。于是北信介知道,就快到稻荷地界,这里不会再有追兵。

莲花结了莲子,也是清香扑鼻,厚实紧扎,她没见过,吃上半天,最后挑了两支大的莲蓬,一起插在了他身后用来背负长剑的布袋中。

又贪看好久,水里有了不少鱼,时而不动,时而一激灵,在荷叶杆里穿来穿去。

鱼在戏玩,互相碰着、贴着,很是亲昵,一条青黑,一条浅色,很快又游远,消失不见。

 

“该走了。”北信介耐心地等待一会。眼见日头渐盛,心中估摸明日便可抵达门派,不由稍稍安心。

“中原真好玩。”少女跟在后面,自顾自地说着,“喂,你带我见过你师尊以后,便是我的人,要同我成亲的。我再带你回塞外,我们会生很多孩子,然后在漠北骑马驰骋,越过无尽的雪山——”

北信介冷静地打断她,提醒道,“我们素不相识。”

“现在就算认识了,在我们那里,看上了就是看上了。”她强词夺理,“而且你救过我,我也救过你,难道不算过命的交情?”

我是来缉拿你——他还没说出口。

“就这么说定,我要当你的妻子!”她近身,翻出来红绳,打结拴在他手上,又割开自己和他的掌心,用力跟他合握,两道伤痕就贴合厮磨。“这样你就是我的了。我愿意跟你回去。”

有一点刺痛,但是手掌和血液很温暖。北信介垂着眼,最终也没有阻止。手上绕的红绳是她脖子上戴着的一小块兽骨。

这不是什么明媒正娶的誓言盟约,只是一时权宜之计而已。他想。

这时,满天橘红晚霞,高处天空一抹浅紫色,新月影子在云雾里隐约可见。

 

她是极恶之人。在武林的缉拿名单上,也在各路虎视眈眈的悬赏榜上。但是身为名门正派的弟子却为她所救。

于理,他应该生擒她,不能与这样的麻烦有多余牵扯。

于情,他却有不得不报的恩。

北信介在内心劝说自己。以身为鉴,引人向善,也是大义,也是修行。

 

4、

一路向南的地貌逐渐变化,山峦趋向平整,草木郁郁葱葱,拥稻谷之畔,临荷花之滨。

北信介在这里出生长大。他是农夫的孩子,祖上世代务农,家里亦有承袭的田地,原本不会与武林、与任何名门正派有瓜葛。

其实他的武学天分、技巧、气力用师伯的话来讲,只算中流。然而他拥有习武人最宝贵品质,一是专注,二是正直。是以被任为本届中的大弟子。

他心知是师门看重,门派对他有提携之恩。没有什么歪门邪道,他拥有的本事都是一招一式、一拳一腿、一日一夜扎扎实实练出来的功夫。他清楚知道自己一剑到底能到什么程度,也早就学会在无限练习里用最基本的路数,破解那些急于得胜而投机取巧的对手招式。

 

然而,回来门派以后,他就再也没见过少女。

师尊匆匆见过他一面,便令旁人带他出去了。

见多数同门弟子都投以艳羡目光,因为北信介初次下山便顺利圆满地成功执行任务,他也确实不负所望,将恶女带回来。

他的脸上却没有喜色,大家知晓他脾性,只是讲过恭喜便退散。北信介回到平时的寝居,一路上绷着的神经总算放松下来,稍稍松懈,又因余毒未清,脑筋开始混沌、额头发烫。紧接着大病一场,高烧半月。

病好后询问起少女的下落,真相究竟如何,她是否认罪,门派又是否调查,众人缄口不言。好像那场风波从来没有存在过,好像前两个月的经历都只是一场幻梦。

师尊不让他入正殿,仍令他休养。几经询问无果,北信介只能压下心头疑虑,接受门派安排,每日仍如往常一般定点练剑。

 

到了第三日,他立在庭院照常挥出一式,力道猛然一滞。

手中丹念剑突然被两根手指牢牢擒住,动弹不得。

北信介这才望见来者,欠身道,“师叔好。”

面前的人身量瘦高,黑色鬓须细长,脊背微微佝偻,一只手百无聊赖伸在衣衫下抓痒,另一手却稳稳拿住丹念的剑刃,不甚雅观的松弛姿态,剑却丝毫未动,可见造诣。

此人在稻荷崎是个奇人,年轻一辈弟子人前称他一句师叔,背后议论起却都称他是疯子。

关于他的传闻很多,有说是练武忘我、走火入魔得的疯病;有说是犯了门派禁忌,掌门瞧他可怜才留在稻荷崎。真真假假,都晓得他是闲人,兴起便逮着人聊两句,不高兴就接连消失整月,弟子对他避犹不及,掌门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

除此之外,北信介还听过一个版本。

二十年前赫赫有名的「坐忘剑」,从这手上功夫,依稀可辨当年不羁模样。

 

“——我看你几天了,娃娃。拿着柄不中用的剑,尽打着些不中用的招。”

他屈指一弹丹念的剑身,发出清脆的声音,“这玩意,嫌轻了不抗打,重了不够灵巧,不伦不类,还敢称大弟子配剑?我看是误人子弟剑。”

丹念入手略沉,通体简洁,两面开锋,刃面宽约三指,是罕有材料打制,兼顾韧性与刚性。

如此门派名锋,被他一句判成破铜烂铁。

可丹念只是这样被对方敲击几下,受了力持续嗡嗡颤动,这力道一路传导到北信介握着剑柄的手上,他毕竟习武多年,心知若是普通兵器,甚至可能即刻斫断。

对方撤了力,北信介的剑这才得以放下,置于身侧,做一个礼敬姿态,“但请师叔指教。”

“指教?你何德何能让我指教?一帮老迂腐教出来的小迂腐。”师叔哼一声,“也罢,瞧你是个诚心讨教的模样,再比两下我看看。”

 

北信介颔首领命,如同往日带其余弟子练习那般,将剑招一一演示,错、挂、攅、劈、沉,弸、斩、拨、截、刺,中途师叔越看越摇头,眼睛微微眯起,似是十分不耐烦。

又见削、砍、戳、摸、撩、缠、抛、托、剪、挑、拦,连使十余种不同手法,又一气呵成。

 

结束后,他平顺气息,见师叔从一旁柴房捡来根没人要的扫帚,只剩了根木柄,拈在手中掂几下,口中道:“稻荷崎正宗剑法都挺激进,你定是认真修习,每一招都学到了十成十,非常板正细腻,不落错处。”

“却也缺点意思,”话音未落,疯师叔扫帚柄朝他猛地点来,剑势一变,“——少了画龙点睛的魂!”

攻势绵密、杀招频频,一柄粗笨木棍给他使得像龙蛇腾云之变,北信介接连拆招抵挡,不过十余下便被架住,头顶还挨了一记打,师叔倒是哈哈大笑起来。

旋即又换了慢招,跟他拆过一遍,式式看似轻缓,北却招招被那柔韧之力带进去,无法回到平日节奏,直到丹念几欲脱手,剧烈颤动,扫帚柄还稳稳不动。

几次来回结束,师叔将扫帚一扔,“许久没跟小辈喂招,老夫也挺寂寞。”

转而吩咐,“去,厨房整点鲈鱼和烤鸡,再来壶花雕酒,等日头落了再教你。”

 

5、

如此,在不得召见的日子里,这师叔指点了北信介数日。

坐忘剑法共有三层。

一曰「无忧」,即迅捷攻杀的招式,这一层与稻荷崎正宗的剑招相似,也是其上变幻而来;二曰「无己」,即绵柔却大力强劲的剑招,运用得当的话,敌人的节奏会被己方带着跑。三曰「无心」,这一层,师叔却嫌他悟性不够,不肯教了。北信介认真询问还需在哪里下功夫,师叔却啃着鸡爪说,“等你不呆的那日。”

以前从没人说他呆,北信介看着手中的丹念,轻轻皱眉,仔细思忖到底是哪里出问题。

 

反复练习后,他还待再请教,师叔却像失了对剑法的兴致,逮着他说,今日传他算卦。

“我瞧着历史上最聪明的人类,乃是是石器时代的原始人。须知原始与今人之间的区别只在于一悟,恍然间便有了天地,有了文明。这惊天动地的一悟,今人不再矣!”

 

不得已,北信介只得放下丹念,摆弄蓍草一整天,依据卦象和师叔所言,他只能根据实际情况做浅显推测,师叔大骂他脑筋呆,开不了窍,一点灵性也无,根本窥见不了天机。

天机……北信介想,这是一种玄之又玄的东西,他就算研习一辈子,恐怕也很难像师叔那样,通过毫不相干的东西联想万事万物,最后分析出个模棱两可、多重解读的答案。

一便是一,二便是二,如何便成了虚妄,又如何成了万物之源?

“弟子无福,没有慧根。”他坦率地回答,又思索许久开口,“……但我想请师叔,帮我算一卦。”

“呆师侄,你要算什么?”

师叔还在骂骂咧咧,然而大概是许久没人陪他算卦,对师侄的尊重和恳求颇见受用,露出些小孩般的喜色来。

“算一人下落。”北信介道。

“此人是你什么人?”

“……”北信介无言。

她是什么人?陌生人,犯人,一个身份存疑的夷族少女?一个救过他性命的人?一个全心信任他,如今却不知下落的人?还是她口口声声强行自称的……妻子?

衣袋里有少女塞给他的兽骨丝绳,回来的那日太混乱匆忙,他一时忘记归还,还一直放在身上。

 

“文王拘而演周易……老夫被困在这稻荷崎数十载,怎么也算半个文王……咦……这卦象……”

师叔听完他的描述,本是一直在抱怨“怎么问你所算之人的身份,你什么都不知道”,待得看到卦象却蓦然瞪大眼睛,扯着胡子的动作也停下。

“——呆师侄!杀人之罪,永坠无间。”

北信介脸色一变,“她死了?”

“怪哉、怪哉……有趣,哈哈哈有趣——”师叔并不理会他,自顾自说着,“你瞧瞧这,乍一看是死象,死的不能再透了,细看之下又藏着生门,可若是作九死一生来解呢,算到最后又是死路……有趣!我从来没见过这般离奇的卦象!”

师叔兴奋地拉住他,对着地上长短不一的蓍草指指点点,北信介越听越蹙眉,急切去问,“所以这卦,究竟是活是死?”

“你这一根脑筋的呆子——”

师叔被他打断,恼怒道,“卦象是一种征兆、一种线索,又不是通天眼,哪能看个清楚分明!说了半天你都不通!是生是死,还得你自己一探究竟!”

“该如何去探?”

“让我看看……唔,方位得朝北走,你往那边走,至于找到尸体还是找到别的东西,老夫便不知了。”

“啧啧,奇异是奇异,却也十分不详呐……”

他自顾自絮絮叨叨起来,后面的话北信介听不懂,却记得住“朝北走”这一个提示。

 

这日,掌门终于肯令他归队,恢复如从前一样的日常,带领弟子们练习。

同门阿兰刚从昆仑回来,北信介心知,门派仅有捉拿通缉之人的责任,统一的处置都是遣送昆仑,由七大派的联合总坛决定去留。

“她失踪了。”同门经不住再三迫问,私下悄悄告诉他,大家对此讳莫如深,昆仑对外只宣称恶女已经伏诛死亡。

“没有审判、没有辩白、没有任何解释的机会。只是送去昆仑行刑,你把人带了回来,连你生病的那段日子,也有专人盯防。我不知道恶女对师尊说过些什么,他们总担心你被坏人蛊惑心智,搅乱大局。”

北信介的脸色苍白起来,他发觉自己确确实实犯下一个错误,“她是失踪,还是死了。”

“无人知道。行刑当日,昆仑起了一场大火……”同门突然察觉自己似乎说的太多,忙改口道,“恶女当然狡猾,不会坐以待毙,不晓得用了什么法子,总之那日的刑场没有动刑,反而大家急着救火……不过她在昆仑武功尽废,就算还活着,自然也不再有作恶的能力。信介,门派对外,要宣称恶女已经死了,已将她的名字从名单上去除。”

他知道同门有心宽慰,也知犯人逃脱他同样忧心,但对方始终意在劝说自己别再管这件事了,门派已经做好被交办的任务、也努力尽到责任,那便到此为止。

北信介没有说话,像是根本没听到对方的好心嘱咐。心绪一团乱麻,她没有死……对外的说辞,自然是为了保全武林的名声,让外边传闻如此危险的人走脱,消息泄露大抵会引发更大祸端。

阿兰见他不答,反复叮嘱,“这件事到此为止,你可别再追问,也不要再向任何人问起。”

北信介摇摇头,“我要去找人。师叔给过我线索,须向北去寻。”

“信介,你一向是最讲实际的人,何必为了这种事……”阿兰着急起来,“那疯子的占卜能信吗?你怕是中邪了?”

“这就是实际。”北信介道,“实际就是下落不明。”

阿兰看着他,纠结许久,终是重重叹了口气。

确认左右无人,他附耳告诉北,“听昆仑的师尊们无意说漏嘴,那恶女好像——练就了「往生刑」。”

北信介没有听过这个名字,但从字面来看,自然也是为正道所耻的歪门邪道功夫。

 

“信介,你从前——你和从前不一样了。”阿兰看着他,欲言又止。

“什么?”

“你从前……从前当然也很好,稳重、沉着,有威信、能服众。好像听你的便总是正确,你的判断永不出错。但是你从前好像规则永远分明,少有情绪,连哭也不知道怎么好好地哭……”

北信介半晌才答,“我也不知道什么是真相,所以,我得去寻。”

阿兰和他相识最久,第一次见北信介做出这样的决定,最后亦只得讪讪道,“你决意要走,我不会拦着你。早点找到自己想要的真相,安全回来。”

 

被判了有罪的人,便是有罪的。

被判了死刑的人,便只能伏诛。

和师叔论剑占卜的这些日子,他似乎隐隐懂了些什么,但浮现更多的不懂。有些事情就是命中注定,比如说春天播种耕耘,秋天到点丰收。他懂那些理由,就像他懂太阳东升西落。但他不懂为何太阳要升起,又要落下?因大义而审判,又为何不分青红皂白?

他从前看不惯这恶女。女性该当如何,要么像师母一样恭谦温柔,要么像师姊一样坦荡飒爽,而不是这样……残酷毒辣、没有教养、目无尊长、毫无怜悯,并且……没皮没脸。

数她的罪状他可以列出一整页。

然而回忆起来,罪不至死。

她如何在中原“杀人如麻”?连茶水和瀑布都不识得,分明是刚过关口、刚刚开始南下闯荡。她又如何像外人口中说的那样,是搅乱朝纲的极恶之人?

他是唯一一个亲历亲见的人,但没有人会质疑武林的裁决有误。她将信任给了自己,若是含冤死了,他便是……执刀之人。

 

告别师叔以后,北信介便向门派请辞,重新下山。

 

6、

回忆暂缓歇止。

 

下山已有很久,久到秋天都过去,荷花都枯萎,一池褐败。初冬的风慢慢开始让独行的他觉得冷。

北信介一路上始终没有问到有用线索,于是在此间客栈稍稍歇脚便又得启程。

背起行囊,给店家留下碎银,然后继续行去。刚刚的茶铺开在村口,再过去不远就是个村落,鸟儿在树上筑巢,路上偶尔还能见着粮车,村内人来人往,十分安详。北信介望着长长的道路出神,寻常百姓不会武功,一生安安静静就在这山中耕田织布,却是比武林中人少了许多凶险与忧愁。

 

往来时相反的北境行去,人烟越来越稀少,天气也更加恶劣。

一整天能遇见的人屈指可数,到了晚上,天上便落起细雪。

路上不见人烟,连驿站飘旗都看不到,天空灰蒙蒙的,又走了数里,天色已经黑下来。伸手快要不见五指,必须要找个地方过夜。

终于让他找见一间破败古庙,进到寺庙内,院内古佛已经长满青苔,屋里的房梁、桌台也全是蛛网灰尘。当今朝代佛教式微,人人争相入世,浮躁不堪地逐利,香火钱越来越少,这间寺庙规格不小,数年前应也是鼎盛过的。

北信介走到里面,忽见一豆烛台。原来这里仍是有人的。

礼貌扬声问询,从里间出来一位大和尚,与他打个照面。

 

对方递给他一个草蒲团,示意他歇息。

“小施主有静定神相,心里却有事,这里已经许久无人来,你今日夜访,便是和我佛有缘,不知道是在为何事烦恼?”

“我犯下杀孽。”

北信介的面容平静镇定,好像心里早对这件事实确信不疑,以至说出的时候也没有半点犹豫。

“施主携带配剑,想必是武林中人。杀人除恶,在所难免。”

“我所犯下的杀孽,并非歼锄罪恶,匡扶正义。”

“施主所言是?”

他还是淡淡的:“杀妻。”

 

和尚似有震动,这可不是小罪,而眼前人神色淡然,虽然有一些疲倦,但脸上毫无杀性,又如何能犯下这般普通人眼里的滔天罪孽。

“施主口中的人,是谁?”

他想了想,又从衣袋中取出通缉令,展开呈递给和尚。

和尚是武僧,屋内角落还靠着把带鞘的戒刀。虽然出世修行,并非对武林中事充耳不闻,更何况是大名鼎鼎的恶人通缉榜。

看到通缉,又听北三言两语道明缘由,和尚微微一笑,竟似有些苦涩,“施主所困之事,并非施主罪过。和尚已经远离武林多年,但这些算计还是清楚的。”

“当今圣上病重,通缉榜上的人,不过是武林各大门派中,支持新王的人和意图谋反的梁王达成的合约,这才做出的名单。”和尚慢慢解释道,“如此,找多几个替罪人选,令边境来犯便有了说辞缘由,梁王的用兵理由便也师出正义。”

“请教大师,武林与朝堂速来互不干涉——这是盟会的底线要求。”北信介质疑道,“此事如何会与梁王有关?”

和尚摇摇头,“武林的各大门派,近来尤其以七大家为首,每年举行共议的盟会,但因江湖势力扩大、以武犯禁,已然威胁朝政,数年来遭到朝堂削弱,限制习武人数、或是每年缴纳不同名目的税银。七大家对此早已积怨久矣。”

“而梁王许诺历任盟主,未来他得以登基后,不会限制年轻少壮前往各大家习武、也不会禁止门派弟子学成后入世,甚至还可考取武官。这样优厚的条件,自然有人出头,促成此事。”

桩桩件件看似毫无关联的小事,数条素未谋面的性命去留,均是各方势力博弈的结果,和「真相」没有关系,也和「正义」没有关联。

“……然而,不管真相如何、恶人是否无辜,这样的人如何会是名门子弟的妻子人选。”和尚问。

北信介不再多解释。掌心里的伤口已经好了,但好像偶尔还会泛起疼痛。

「恶女」做了替罪羊。他果真是被选中的刽子手。

 

“大师专注悟禅,却是比局中人看得通透细致。”北信介道。

和尚笑了笑,“世人常说的话:演悲欢离合,当代岂无前代事;观抑扬褒贬,座中常有剧中人。你所经历的和即将经历的悲欢离合,以前都有人经历过,以后还有人要经历。我只是在你之前而已。”

半晌,他又似想起什么,悲嗟道,“物必先腐也,而后虫生之;人必先疑也,而后谗入之……数年前的江湖故事如梦似幻,武林中人快意恩仇,而今规矩森严,侠侣各散东西不再露面,怕是再不能现当年盛景。”

世景荒荒,要莲花救渡。

“施主既然知道真相,何必忤逆大势,何必执着不忘,不若放下。皈依清修,回头是岸。”和尚合起双掌,“佛门是不再入世、放下我执的去处,那些争端往事,便能一并去了。”

北信介摇摇头,从前的门派清规、师尊教诲、外界的种种条框和束缚,并不能解答他的困惑。而佛,在这个阶段——大抵也不能。

哭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哭、笑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笑。

这些都是离开门派去往江湖中他才习得的。

 

“她像……一簇没有理由的火。”没来由没道理地烧,所到之处,都被烈烈点燃,光是想起,都觉得充满热度。

但是火也会觉得冷。

在风雪卷起风雪,而没有人点燃它的时刻。

 

“她不知去向。而我连她真实的身份都不知道,所以得继续找。”

北信介慢慢地说着,逐字逐句中,无意地咬破了嘴唇,淡色的嘴唇沁出血珠,渐渐地整个嘴唇都染上了鲜血。

竟有一丝魔魅。

他此刻看起来不像个神子。因为七情六欲加身,而比从前更像个人了。

“阿弥陀佛,施主尘缘未解。”大和尚摇了摇头,放弃劝说。

这就是共业?

果然要进入众生,才能印证众生相,才能印证经书上说的一切。而和尚自知已经脱离世间、守着古佛太久。

那共业的最终,是走向善,抑或走向恶?没有人能预知。

本以为是有缘之人,没想到一番说道,色授魂与,鬼迷心窍,这少年的贪嗔痴三毒,戒定慧三学,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。

 

“我会找到她的。”

一番长谈,眼见天已微微亮,该启程了。

他站起身行礼,重新背起配剑和行囊,走进茫茫的风雪之中。

 


FIN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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